俞江涵的話說到一半,卡住了,他定定地看著我,眉目間的神色沉了下來,「老師,我先走了。」
「我幫你一起找她吧,」我利落地換了身外套,「你先打電話。」
來學校之前,班上同學的家庭狀況我都了解得大差不差。
江馨是個私生女。
按理說,這種腌臜事都被藏得很好,但江馨的身份在上江市幾乎人盡皆知。
江家的掌權人在出差江南期間發展了一段風流韻事,卻不慎有了孩子,被欺騙的江南女子滿懷期望地等待了一年又一年,終于在來上江市找到他的時候,發現自己是個可悲的第三者。
原本這事能被江父妥善處置,奈何江家的正牌太太也發現了。
她使用了一些非常手段,在整個上江市切斷了江南女人的生路,然后,在江父的漠視和默許下,精神受到重大打擊的江南女人自殺了。
——這是她用自己的命為女兒換來的唯一生路。
因為鬧出了人命,江馨也藏不住了,為了平息輿論,江父把她接回了江家。
這些往事仿佛都風過無痕,但依舊有人,將江馨視作眼中刺,肉中釘。
比如,江太太。
再比如,江太太的兒子,江家的大少爺——我夢中那本書的男主角,江晏。
校外的小巷,我一條一條走過,眉頭越皺越緊。
其實我不能確定江晏會對江馨做什麼,我只是在夢中那些影影綽綽的畫面里,看到了江馨在某些時刻的應激反應。
她是惡毒刻薄的女配角,瘋狂地給男女主角找麻煩,但凡事都有因果,這個世界上,不存在無緣無故的恨。
噔。
夕陽西下,昏暗的小巷中,傳來了拳打腳踢的聲音。
「唔……」
我聽到了少年的悶哼聲,還有屬于女生的尖叫哭喊,很熟悉。
表情徹底冷了下來,我取出口袋中的一個口罩,然后戴上了外套自帶的黑帽子,本來想報警,想了想,還是算了,只是發了條短信給俞江涵,告訴他我找到江馨了。
報警并不能解決問題,江馨明顯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如果驚動了江家,大概率還會讓江馨的日子更難過。
上班時,我是老師,不能做出有違師德的事情。
但下班以后,我也可以只是「安亦夏」。
「喲,打架呢?」
我壓低了聲線,走進小巷,慢悠悠地問巷子里那群面色不善,正對一對少男少女拳打腳踢的社會青年:「以多打少,不太好吧?」
「少多管閑事,」為首的男生語調輕慢地丟下一句,一張頗為俊俏的面容上,有一雙和江馨相似的琥珀色眼眸,正充斥著毫不掩飾的惡意,「滾。」
與此同時,我看到了那個傷痕累累的少年的臉。
……祁帆?
我有些錯愕,但旋即又醍醐灌頂,瞬間明白了很多事。
難怪他會突然被嘉蘭退學,難怪他作為反派明明不近人情,卻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幫助俞江涵,難怪他走向了一條那樣的道路。
凡事皆有因果。
我插著口袋,慢慢走近他們:「我這個人,就挺喜歡多管閑事的。」
「你算老幾啊,」社會青年嗤笑一聲,「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人妖玩意,你成心找教訓是吧?」
江晏微微揚起下巴,示意他們動手。
啪!
二十分鐘后,我踢開最后一個哀嚎的人,看了眼面前罵罵咧咧互相攙扶跑路的人,活動了一下因為用力有些酸痛的手腕,沒有去追他們的意思,而是蹲了下來,查看祁帆和江馨身上的傷口。
祁帆的傷口多是皮外傷,看著有些嚇人,不至于傷筋動骨;江馨身上則沒有傷口,但衣服有些凌亂。她白著臉,指尖顫抖著,手忙腳亂地扶著祁帆,眼淚一滴接一滴地掉。
我看出來,江馨不是為了自己的遭遇哭,她甚至不關心自己的狀況,把身上屬于祁帆的外套脫下來還給祁帆后,才在倉促間對我道謝:「謝謝你……」
與我對視的第一眼,她就愣住了,隨后,表情出現了些許波動,空白中夾雜著不可思議。
「安……」她遲疑了半晌,卻被我一個「噓」的手勢堵住了話頭。
「謝謝。」祁帆咳嗽兩聲,也艱難地抬起頭,唇角邊還沾著血,衣服上全是污糟的泥垢和腳印,可他一雙漆黑的眼眸還是很干凈。
「這里不好說話,」我本想帶他們去醫院,考慮到祁帆的家庭狀況,頓了頓,「這旁邊有家小診所,去那看看吧。」
江馨認出了我是誰,雖然有些恍惚,但還是放松了些許,沉默地攙扶著祁帆往外走。
到了診所,我輕車熟路地拐到一邊的公廁換了身衣服,切換成為人師表的模式,這才一身清爽地走了出來。
江馨張了張嘴,又閉上了,很乖巧地喊我:「安老師。」
祁帆也認出我了:「……您是……」
「噓,」我豎起食指搖了搖,「我是無意間走進這個診所看見你們的,所以,這是我們三個之間的秘密,好嗎?」
祁帆怔住了:「您是老師?」
「嗯哼,」我給江馨端了一杯熱水,「我是她的班主任。」
頓了頓,我又轉頭對江馨說:「你哥哥很擔心你,也在找你,所以我跟他說我找到你了。」
江馨垂著眼,聲音干干的:「安老師,能別告訴我哥這件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