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地說,班里大部分人都帶了手機。
只是學校是明令禁止的,所以我下課后,還是很可憐兮兮地問班主任借手機打電話。
他給我量了體溫,一看已經燒到了 38.7 攝氏度,立刻就把手機借給了我。
下意識還是撥出了媽媽的號碼。
她過了好一會兒才接起,電話那邊很嘈雜,媽媽才聽我說了兩句,就打斷了我。
「我正在拍四維彩超,你不嚴重的話,自己去醫院看一下,或者讓老師帶你去。」
可是媽媽,電話里的第一句就是,我在發高燒啊……
這會兒已經有點站不住了,我扶著座椅把手,很努力才讓自己沒有哭出來。
「好。」
電話那邊沒有過多留戀,很快就掛斷了。
我拿額頭抵著桌面,手機屏幕有點扭曲了,然后眼淚滴下來,砸在撥號鍵盤上。
唐河來的時候,我已經回到班里了。
正在收拾沒來得及寫的卷子、沒整理的錯題、沒背完的詞匯手冊。
因為頭暈得厲害,又正是晚間吃飯的大課間,教室內外都很吵。
所以唐河站在門口喊了我幾聲,我都沒聽見。
我只是感覺教室突然好安靜。
把最后一份書塞進書包的時候,身邊站了一個人。
穿著一身黑,手里拿著一條不合時宜的 Hello Kitty 的粉色圍巾。
我仰頭看他,有點反應遲鈍。
唐河彎腰,把圍巾一圈圈地系上我的脖頸,輕聲說:「凝憶,我們回家。」
節能燈雪白的光自上而下照下來,他的臉上光與影清楚分明。
于是顯得那雙漆黑眼眸里的一點點溫柔也格外清晰。
清晰得讓人想哭。
19
醫生說,輸液好得快,但對身體不好。
吃藥見效慢,但……
我沒等他說出「但」之后的話,表示我要輸液。
唐河不置可否,只是在護士給我扎針的時候,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然后很輕地,把我整個人帶進他的懷抱。
護士笑了起來,叮囑:「三個小時后掛完,掛完喊我,還有一包要掛。」
我困得厲害,唐河從車里取回毯子,輕輕披在我身上。
輸液室里人不多,他索性坐在我旁邊,讓我枕著他的肩膀睡。
我沒有精力去害羞或者顧忌會不會被人看見,攥著他的手,很快陷入了夢境。
我夢見自己臨要上考場,在著急翻書復習。
翻開的第一頁寫的卻不是知識點,而是這樣一句話。
「雪中的神明說,沒有可以擁抱的人,才是絕境。」
這一句話讓我立在考場外久久失神,熙攘的人群擦著我的肩膀走進教室,我焦急地回頭尋找,卻怎麼也找不見我想見的那個人。
……
我猛然睜開眼睛,就是一陣止不住的咳嗽。
我咳得仰起頭,無意間帶動手臂,手背傳來猛烈的疼。
唐河輕輕拍我的后背,眉頭深深皺起。
終于等到咳嗽止息,唐河擰開了保溫杯的蓋子,遞給我:「潤潤喉嚨。」
我沒接,張開手,緊緊抱住了他。
咳嗽所致的生理性淚水還掛在眼角,夢里那種再三尋覓卻始終不見人影的難過,卻從腦海中消失了。
夢中的神明說,沒有可以擁抱的人,就是絕境。
那麼此時此刻我與他相擁,人生一定不至于孤立無援,對不對?
唐河愣了片刻,隨即也抱住我,低聲問:「怎麼了?做噩夢了?」
我沒說話,只知道抱他更緊一些。
「小叔……」只是喊他而已,就忽然很想哭。
而他的懷抱一如既往地鎮定溫暖,不問緣由,不探究竟,毫無條件地做我的避風港。
唐河摸了摸我的發頂,說:「我帶你回家輸液好不好?」
我哽咽著點頭:「好。」
然后我聽見有人惱火地喊我的名字:「藍凝憶!」
我怔忪抬頭,看見了媽媽,和她身邊的繼父。
我慌亂地結束了這個擁抱。
唐河顯然也聽見了有人喊我,他回頭,看清了又急又氣的我媽媽、一臉驚訝的繼父。
下一秒,他緊緊握住了我的手,將我帶到他身后。
媽媽扶著肚子大步走過來,繼父要扶她,被她氣急敗壞地揮開。
「你們倆是怎麼回事?」
繼父跟在后面試圖打圓場:「凝憶不是說發燒了嗎,肯定是來看病了。」
媽媽怒氣沖沖:「看病怎麼會抱在一起?!」
又尖又利的聲音,和我記憶里,她和爸爸吵架乃至打架的片段重合。
一剎那,我仿佛聽見了從前我自己的哭聲。
手被握得很緊,有暖意傳來。
穩穩地,將我拽回現實。
唐河迎上了我媽媽的目光,很認真地回答:「是我在追求凝憶。」
媽媽滯了一滯,狠狠瞪了唐河和繼父一眼,然后盯著我:「你呢?藍凝憶,你來說!」
我的太陽穴疼得厲害,心跳得很急促,幾次張口,終于找回了聲音。
「我喜歡唐河。」
這句話,無數次被我寫在筆記本里、寫在夢里。
這次,我終于說出了口。
媽媽臉色大變:「他是你小叔,你是他侄女!」
說著,她高高揚起了手——
我沒有躲閃,但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意料之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我睜開眼睛,看見唐河握住了她的手腕。
唐河說:「你可以打我,不要打她,她在生病。」
媽媽氣極反笑:「好啊,你們倆情深意重。我問你,跟侄女亂倫的人是我嗎?做錯了事的人是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