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父咳嗽一聲,使個眼色:「唐河,跟嫂子道歉。」
唐河沉默片刻,說:「我不會因為我愛凝憶這件事而道歉。」
媽媽面色陰沉,不再跟他說話,伸手過來拉我。
她懷著孕,我不敢掙扎,被她拽著往前走了幾步。
手背傳來尖銳的疼,輸液管被帶成直直的一線,針頭沁出一道又一道的血。
我忍著疼說:「媽媽,等一下。」
她余怒未消,劈手打在我肩膀:「我的臉都被你丟光了!你還有臉說等?!」
余光看見唐河深深皺眉,大步走上來正要說什麼。
卻正有剛才幫我輸液的護士迎面走來,渾然未覺地開口:「別走啊,我不跟你說了嗎,還有一袋水要掛呢——嘶,你這手怎麼回事啊?你是她媽?把手松開,看你家姑娘的手都流血了!」
媽媽愣了愣,仿佛才看見我掛著水似的,悻悻地松開了手。
護士年齡不小,一邊幫我處理針頭,一邊絮絮叨叨:「你怎麼當媽的?上來就動手啊?這里是醫院,有什麼不能等你姑娘病好了再回去說?你知道你家姑娘剛量體溫是多少嗎?三十八度七!」
我媽別開了臉,沒有說話。
護士要給我掛第二袋藥水,我努力笑了笑:「謝謝你,不掛了,我先回家。」
剛才的動靜鬧得太大,輸液室里的病人和家屬都張望著看了過來,我不想鬧得太難堪。
媽媽冷冰冰地說:「你裝可憐給誰看?」
心好像被鋒利的冰凌捅了進來。
我自言自語地笑了起來:「原來我是在裝可憐啊。」
眼淚也跟著一起掉了下來,感覺呼吸也有些費力。
手機在這個時候震動起來,有新消息。
我點開一看。
來自「爸爸」的微信。
「借我三千塊,他媽的又被欠工資了。」
20
如果你問我,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察覺到親情的荒誕的。
那麼我一定會告訴你,就是那一刻。
媽媽也看見了我的手機,不顧繼父在場,劈手打了我一巴掌。
繼父急忙過來拉開她,但她已經破口大罵。
「你還跟你爸有聯系是不是?我早跟你說了,讓你不要認他,他怎麼對我的,你都忘了是不是?你喪不喪良心?!」
頓了頓,她仿佛想通了什麼,怨恨地看我:「是你爸讓你攀上唐河的是不是?我上輩子欠你們的嗎?你們要這樣羞辱我、毀了我?!」
繼父要攔她,可是根本攔不住。
媽媽大吼:「我養你到今天已經仁至義盡,你跟你那個爸就是一個德行,都是白眼狼!」
鼻腔有濃重的血腥味,臉頰也火辣辣地疼。
周圍的病人和家屬張望著看過來,竊竊私語。
我呆呆地看著白色瓷磚上的那滴血。
媽媽在說什麼呢?她可以罵我和唐河,可她怎麼會覺得我在跟爸爸合謀呢?
高燒燒得我腦海一片混沌,唯有一個念頭掙扎著浮出水面,讓我想清楚從過去乃至今天的一系列緣由。
媽媽為什麼不愛我。
因為她覺得我像爸爸。
爸爸為什麼要罵我。
因為他覺得我像媽媽。
有的人因為傳承了父母的血脈,被全家視為心尖尖。
有的人因為傳承了父母的血脈,被雙方刻下了最深的詛咒,在曠日持久的拉鋸戰里,成為雙方互相攻訐的武器。
我輕聲說:「可是我又做錯了什麼呢?」
眼眶已經盈滿了淚水,我不在乎會不會被媽媽怒斥裝可憐了。
我只是問:「你們那麼恨我,當初為什麼要生下我呢?」
淚水不斷地滑落,一滴又一滴,哽住我的喉嚨,讓我無法呼吸,無法站立。
我扶著座椅蹲下去,大口大口喘息,眼淚涌出來:「你們誰問過我,想不想成為你們的孩子啊?!」
我終于問出了這一句。
替小時候躲在房間聽著爭吵瑟瑟發抖的小女孩問。
替初中時學會了調停雙方然后被雙方怒罵的小姑娘問。
替高一左耳朵聽爸爸罵媽媽、右耳朵聽媽媽罵爸爸,最后聽見他們得出統一結論「你真像你那個沒良心的爸爸/媽媽」的女孩子問。
我為什麼是你們的孩子啊?
我為什麼會有爸爸、有媽媽呢?
媽媽攥手成拳,死死盯著空無一物的臺面,就是不看我。
唐河再也忍不住,把我攬到懷里,壓抑著怒氣開口:「她是你的女兒,不是你的仇人。」
媽媽這才有所反應,指著我:「唐河,你不知道她爸爸是什麼樣的人,就是個流氓地痞!他真的做得出這種事情!」
唐河深深蹙眉:「我以前遇見過一次她爸爸問她要錢。」
媽媽更生氣了,看向我:「你竟然給他錢?!你拿我的錢養你爸是不是?!你真是個狼心狗肺……」
唐河厭煩地閉上眼:「夠了!」
他冷淡道:「凝憶之所以還保持著跟她爸爸的聯系,是為了保護你。她知道她爸爸的秉性,要不到錢一定會找到你頭上,你還懷著孕,她寧愿替你吃這個苦。」
媽媽愣了愣,語氣剛緩下去,卻又立刻提了起來:「有本事讓他來找我,看我不報警!」
唐河冷笑,懶得掩飾了:「你別放大話了行嗎?你以前沒報過警嗎?有用嗎?這些清凈日子還不是你看不上的女兒忍辱負重給你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