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他低低的笑聲。
他終于松開了我。
我看清他臉上淡淡的取笑意味,有點底氣不足地說:「我已經十八歲了。」
他揚眉:「哦?」
我咬牙:「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
不可以小看我。
唐河放聲大笑,那雙好看的黑眼睛滿是笑意。
他終于笑夠了,一把攬過我,低頭瞧我:「凝憶,你究竟知不知道,在一個成年男人面前說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我感覺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有如火燒。
……
大家都有點玩累了,更晚一些的活動是在酒店的影音房里看恐怖片。
姐姐們振振有詞:「平時工作壓力夠大了,就得看溫子仁的片子,尖叫出來,釋放壓力。」
直接后果是回房間的路上,我的心都是飄的。
哪怕是電梯開合的聲音,都會讓我戰戰兢兢。
唐河看著好笑,陪我刷卡進門,說:「那我走了?」
我拽著他衣袖,祈求到了極點:「小叔……」
他「嗯」一聲:「這會兒叫我小叔了?」
我說:「你能不能守在門口,我洗完澡你就可以走了。洗頭的時候得閉眼,真的很害怕一睜開眼睛就看見鬼魂。」
唐河似笑非笑的,捏了一把我的臉:「是不是我以前太收斂了,讓你對一個正常男人產生了誤解?」
我有點茫然:「什麼叫正常男人?」
唐河看上去懶得說話了,揮揮手,示意我去洗。
剛才影音房里,女巫姐姐給我倒了杯果酒,讓我嘗嘗。
當時沒有感覺,現在酒勁又上來了。
水流嘩啦啦,我勉強沖洗干凈,浴巾一裹,原地發呆。
唐河聽不見水聲,敲了敲門:「凝憶?」
我慢悠悠開門出去,仰天倒在床上,很認真地喊他:
「小叔。」
他靠在墻邊,垂眸瞧我:「嗯?」
我說:「你可以走了,我現在完全不害怕了,我甚至覺得我能一拳打十個僵尸。」
唐河一句話也沒說,按滅了大燈。
黑暗涌來。
我猛地跳起來,憑本能抱住了他。
聽見他故作冷淡地問:「不是要我走?」
我小聲告訴他:「別說話,有鬼。」
他真就沒說話了,抱起了我。
頭也低下來,透過朦朧的月光,貼在我的嘴唇上。
并不著急,只是相觸著問我:「鬼在哪里?」
我告訴他:「在……」在窗戶后面。
嘴唇剛一張開,就被吃掉了所有的話。
恐懼漸漸都散去了……
窗簾仍在隨風飄動,而我已經顧不得計較那后面是不是真的有鬼。
有些陌生的情緒和知覺,海浪般打濕我的思緒。
最后時刻,唐河放開了我。
我當然猜到那是因為什麼,借酒壯膽,跟他講:「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
漫長的靜謐。
唐河捉住我的手腕,語調危險:「這可是你說的。」
被酒精麻醉的神經,在關鍵時刻又恢復了,所有感受都被放大,像有千百條魚游弋。
生物課本上的一些知識點在此情此景下溜進腦海……腎上腺素,或者別的什麼。
他顯然為我的不專心生氣,伸手封住我的眼睛。
于是我的全世界里只有他。
窗外有潮生潮落,里面也有。
31
畢業旅行的最后一站是法國。
他的朋友們都在前幾站與我們道別,這一站要見的人很特殊,是唐河的母親。
我著實有些忐忑,悄悄問他媽媽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唐河說:「我喜歡的她都喜歡。」
實在令人沒話講。
但沒想到真是這樣。
河邊漫步時,她和我閑聊。
「我對他一直有些愧疚,但你知道,有些事情可以彌補,有些則再沒有彌補的機會。但是你幫我做到了這一點。」
話里的轉折給我整懵了,我有點驚訝,嘗試著去拆解她的意思。
「您是說,他幫助我,實際上相當于幫助從前的自己?」
阿姨贊許地點頭:「自救,可以這麼理解。」
她笑得很好看,絲質襯衣軟軟地貼著皮膚,而她像是一朵開不敗的花。
「你改變了他很多,」她輕輕拂開我額頭碎發,笑眼如彎月,「謝謝你。」
我訥訥:「我沒做什麼……」
阿姨笑起來,腳步輕盈:「非要我說一些『你的存在本身就是禮物』之類的酸話嗎?」
我窘迫,唐河原本跟在后面言語寥寥,此刻終于跟上來,難得說一句:「她不經逗。」
阿姨點點頭,換了種說法:「你們相信平行時空嗎?我總認為,人和人之間的引力在每個時空都不一樣。譬如我離開了唐河,譬如你出現在他身邊,種種因素疊加,會造就完全不同的人。」
波光粼粼,陽光正好,有鴿子掠過天空,阿姨講得興致勃勃。
「比如在另一個時空,也許我會用親情要求唐河去相親,而他勉強答應,因著并不美好的童年記憶,始終不會為誰動心。」
慢慢地,我也跟著她去思考,最終得出結論:「那很可憐。」
阿姨仿佛找到知音:「很可憐是不是?所以,這就是我要說的,你就是禮物。」
她揚了揚手,身后跟著的助理立刻恭謹跟上來,遞上一個袋子。
她把袋子遞給我,笑了笑:「我之前只見過你的照片,隨意給你選了些小禮物,希望你能喜歡。」
我看清楚那袋子上的 LOGO,越發感覺袋子沉重了起來……
阿姨,你設計的珠寶要是能算「小」禮物,那全世界真沒什麼大禮物了……
我求助地看向唐河,他笑了:「只是見面禮,不是聘禮。
」
阿姨拍拍我的肩膀,很不容拒絕地:「我得回去工作了。凝憶,我很喜歡你,希望這份來自家長的祝福你能收下。也希望下次見面時,我能得到別的稱呼。」
直到她的車開走,我還有點慢半拍。
默默感嘆:「阿姨真好。」
唐河笑了:「天下沒有一樣的父母,是不是?」
他摸了摸我的臉頰,輕聲說:「雖然現在還太早……但我還是想要告訴你,不只是她希望能得到別的稱呼,我也是一樣。」
清風輕送,鳥兒啁啾。
我感覺眼睛有點莫名其妙的酸澀,卻強裝鎮定,告訴他:
「我也有件事情要告訴你……錄取結果已經出來了,雖然成績并不算特別高,但是走提前批,我還是被你的母校錄取了。」
扳著手,仰起頭看他,笑瞇瞇:「小叔,我們要成為校友了。」
很慢地,有閃耀的星光在他眼底。
唐河笑起來,攬著我的肩膀往前走去。
「那我可能得考慮一下,要不要回母校任教了。」
「唐老師,你想搞師生戀嗎?」
……
笑聲漸漸落地,被河水倒映在天際。
異國他鄉里,我不再思考過去,而只是想象未來。
我的名字曾經是父母美好的祝福,凝憶,凝結每一瞬閃亮的記憶。
后來它變成了詛咒,但你知道,它不會永遠是個詛咒。
會有人視若珍寶地呼喚它,不被愛的女孩,也會有獨屬于自己的傘。
狂風暴雨里,也做你靠山。
-完-
風月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