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臉上討好的表情,不由得冷笑起來。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我要把你這些年治下不力的全過程全特麼說出來。
見我笑了,大領導很滿意地拍拍我的肩膀,很快又低聲耳語:「聽說你要離職,單位給你準備了一份離職禮物,祝你前程似錦啊。」
他笑得很隱晦,我卻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賄賂。
真惡心。
我沒再看他,擰開門把手,推門進去了。
樓軍獨自一個人站在會議室里,正在看墻上掛著的本單位的發展歷史。
他個子頗高,人卻清瘦,穿著頗低調的灰色衣服。
我想到了之前翻看的關于樓軍的百度百科……
他大學畢業后的履歷,和其他人不太一樣。
關于他的新聞,絕大部分與抓實干、抓風氣有關。
但是……
嘴上仁義道德、心里利益算計的人,實在太多了。
我抿了抿唇,給自己加油打氣。
就試這一次!
成功,就當我日行一善,肅清單位風氣。
失敗,我就繼續滾回去做我的罵人主播。
怎麼算,我都不虧。
普通人想要改變現狀,不就得靠一點點意氣和勇氣嗎?
想著,我開了口:「樓書記,您好,我是樓玥玥,是此次配給您的講解員。」
樓軍轉身,目光落在我身上:「按照行程表上的規劃,現在,應該是你們單位的一把手和部門領導陪同我參觀學習。」
我笑了笑:「只有我一個人來,是因為,他們誤會我是您的女兒,想讓我給您提前吹吹風。」
樓軍頓了片刻,聲音不辨喜怒:「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一點也不緊張了。
我甚至拉開了椅子,給他倒上了水,然后笑吟吟地說:「我姓樓,自打進單位來,就很勇地拆穿了我領導違規報銷的事情,并且在領導欺負新人的時候還嘴懟他。
」
樓軍不置可否,卻坐了下來。
這是讓我說下去的意思。
我也給自己拉了椅子,一屁股坐下。
「我挑戰領導的固有權威,破壞了他們的利益平衡,于是,辦公室里的老人們集體給我穿小鞋。直到,您掛帥集團董事長的新聞掛上了官網。」
「單位里開始有了謠言,說樓玥玥之所以敢于跟領導叫板,是因為她爸爸就是樓軍。」
說著,我自己也覺得荒謬,忍不住笑了起來,聳了聳肩。
「我碰巧有一個特別的姓氏,碰巧一身反骨有正義感,又碰巧跟傳聞中您的女兒同歲……人民群眾的想象力非常豐富,是不是?」
樓軍彎了彎嘴角。
那笑容很淡,轉瞬即逝。
他很快抓住了重點:「所以,就有了這場『父女』談話?」
我打了個響指,自主自發地拍他馬屁:「您真聰明。」
他不理會我的夸獎,淡淡道:「但是你看上去,并不想為他們說好話。」
我笑起來:「如果您跟我一樣,親身經歷過成為關系戶前后的反差,您也會和我一樣,對這家單位的現狀,感到氣憤又擔憂。」
我把進入單位這幾個月的見聞好好地給樓軍講了講。
最淺一層,是我身為毫無背景的新人,如何被辦公室的老油條欺負。
往上一層,是單位的報銷、招投標制度被狠狠踐踏,從上至下,視規則如兒戲,各種關系戶盤根錯節。
再往上一層,是這些年大力推行的革新如何雷聲大雨點小,如何舉步維艱,最終淪為廢紙。
我說得有點兒激動,說到最后,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很多人跟我說,我之所以這樣看不慣,是因為我太年輕。
但我覺得,不是的。我之所以看不慣,是因為我是個正常人。」
之前聽我說話的時候,樓軍始終表情淡淡,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此刻,聽到這句話,他終于笑了起來:「樓玥玥,你們小年輕說起話來,有點兒意思。」
說完,他斂了笑,話鋒一轉:「你說得沒錯,年齡不是問題,重要的是,這些頑疾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要怎麼刮骨療傷。」
我連忙說:「要判斷是真是假,查歷年臺賬就可以了。財務部的人加班加點要把賬做平,但只要請專業審計過來,很容易就能翻出問題來。」
望著他的臉色,我又添了把柴:「我們單位,不缺人才,缺的是刀刃向內的決心。」
樓軍沉思片刻,突然問我:「你是不打算在這個單位待下去了嗎?」
他不愧為官場浸淫多年的大領導,一下子就找出了我得以破釜沉舟的立足點。
我灑脫地笑起來:「對啊。從一開始,我就跟這家單位不是一路人。我爺爺之前生重病了,希望我能捧上鐵飯碗,所以我才來的。現在他老人家已經駕鶴西去了,我就沒必要憋著了。」
樓軍笑起來:「你跟我年輕的時候有點兒像。」
我滿臉問號。
但他顯然不打算跟我繼續說明這句話具體是什麼意思。
他拿過我手里的文件夾,看了一眼我昨天加班加點寫出來的、嶄新的發言稿。
我用盡畢生文學功底,把明嘲暗諷寫了十成十,就差指著領導們的鼻子說他們是國家蛀蟲了。
所以,此刻看著樓軍捏著那薄薄的一張紙,我有點尷尬。
他始終一言不發,我尷尬道:「措辭是有點激烈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