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妍,你們護士長找你。」
聽到這個聲音,我渾身一僵,脊背緊繃。
小護士驚訝抬頭:「啊?」
江停已經走了進來,直接把藥物從她手里拿走,嗓音淡漠:「這里交給我就行。」
小護士的視線在我們兩個身上來回轉了兩圈,沒動,嘴角勉強扯出了一個笑:
「這傷我處理起來很快的,費不了什麼功夫,何況這本來就是我們的工作,江醫生你那麼忙,還是——」
「我已經下班了。」江停打斷她的話,「現在是我的私人時間。」
死寂。
然而江停似乎并沒察覺自己這話說的有什麼問題,直接在我身前蹲了下來,修長的手指觸碰到了裙邊。
他頭也沒抬:「出去記得把門帶上。」
13
小護士最終還是不甘不愿地出去了,病房內十分安靜,空氣像是凝固。
江停作勢要卷起我的裙邊,我心里莫名一慌,下意識按住了他的手。
下一刻,我又像是被燙到了一般縮回。
「還、還是找個護士來吧。」我低聲開口。
江停:「她們都很忙。」
我:「……」
剛還被你趕出去了一個呢!
我壓下胸口涌動的情緒,撇開頭:「那你來吧。」
他這個人向來固執,他想做的事兒,沒有人能攔。
十分鐘之前,我還在擔心會被他看到我現在的樣子。
可現在,看他執拗蹲在我身前不肯挪動的模樣,我心里又冒出了另外的念頭——
看吧!看到了知道了一切也都清楚了,能徹底了結了!
我的右腿從膝蓋以下截肢,這幾年一直是安裝的義肢,他看到那傷口丑陋的樣子,肯定什麼想法都沒了。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我放開了手。
江停頓了頓,終于抬手將我的裙子卷起。
我別開眼。
今天行程很滿,走的路比較多,所以傷口磨損本來就比較嚴重。
加上后來合照的時候摔倒,不用看我也知道傷口必定更加恐怖。
江停的呼吸安靜得像是消失。
但又好像是我的錯覺,下一刻,微涼的手便落在了我的腿上。
他一點點處理著我的傷口,像是用盡了所有的耐心。
我忍不住回頭,他蹲在我身前,黑發垂落,遮住眉眼,無法看清他此時神情。
唯有平直緊繃的唇線,彰顯幾分他現在的情緒,并沒有表面看起來的那般平靜。
他在生氣。
雖然他什麼都沒說,雖然他動作細致又溫柔,可我就是知道,他在生氣。
像是隨時會爆發的火山,不知道什麼時候失控,帶來鋪天蓋地吞噬一切的浪潮。
我實在是受不了這氣氛,主動開了口:
「我記得你主要研究方向是心外科,應該挺少見到這種病號的吧?」
江停沒說話。
我輕輕晃了晃另一條腿,很是感慨:
「還記得我以前還總和你開玩笑,抱怨你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課堂和醫院了,都沒什麼時間陪我。」
「那時候我還想,難道非得我生病了才能見你?沒想到你第一次幫我看診,是這種情況。」
「說起來,咱們還挺有緣分——」
「什麼時候的事兒。」江停忽然打斷我的話,抬眸問道。
他狹長的黑眸之中一片平靜,音調也沒有任何變化,像是再普通不過的問診。
「好幾年了吧。」我說著,示意他幫我把義肢拿來,「我自己來吧!」
他卻沒動,下頜緊繃,手背之上青筋浮現。
他喉結動了動,聲調微啞,每一個字都像是粗糲的石塊,砸落我心上。
「是五年前,我們分手的時候?」
14
「記不清了。」我搖搖頭。
江停卻不信,輕聲反問:「記不清了?」
我心一緊。
他似乎笑了一聲,眼中卻沒有笑意。
「余舟舟,人的記性再不好,會連自己經受過的痛苦都忘記嗎?」
我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隱隱刺痛。
他艱澀開口:「難道你不疼嗎?」
我移開了目光,窗外已是傍晚,夕陽落入地平線,天邊浮現蒼涼的晦暗。
「手術挺成功的,恢復得也好。」我搖搖頭,「不怎麼疼的。」
他沒有說話。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委婉催促:「思丞還在家等我呢,我得趕緊回去。」
江停不肯讓我自己來,堅持親自幫我戴好了義肢。
「謝謝呀。」我說著,沖他揮揮手,「那我就先走了?」
江停卻把手機遞了過來。
「導航,我送你。」
……
最后我還是沒能拗過江停,一來他這人脾氣固執不好惹,二來……我的腿今天確實不太方便。
我去齊悅家接好大兒回家,小家伙一見我就打算撲過來,卻在下一秒看到車上的江停的時候,睜圓了眼睛:「江叔叔,怎麼是你送我媽媽回來呀?」
江停難得露出溫和耐心的模樣,解釋道:「江叔叔有點事情要做,順便送你媽媽回來。」
「哦~這樣啊!」好大兒眼睛轉啊轉,卻不肯上車了,
「媽媽,要不然我今天就住在齊悅阿姨家里吧?」
???
我疑惑地看他一眼,他卻瘋狂沖我使眼色,趴在我耳邊催促:
「哎呀媽媽!你努努力嘛!早點讓江叔叔成我爸爸呀!」
我:「……」
心情復雜。
好消息:好大兒很聰明,早就看穿了一切。
壞消息:好大兒太聰明,都學會自己找爹了。
我一把將他拎上車:「收起你腦袋瓜里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
好大兒一臉遺憾,似乎還想說點什麼,被我用眼神鎮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