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遲遲等不到該來之人，正百無聊賴踢著路邊的雜草時，一聲「琳娘」將我拉回了頭。

在我面前的，是時琮那放大了的、帶著極度驚喜的臉。

「琳娘！你來接我了！」

在我反應過來前，谷永祥已一把拉住我的手，眼里盛滿了重逢的喜悅。

可眼前之人于我，已在我心里激不起一絲漣漪。

我淡笑著抽回被谷永祥握著的手，輕喚了聲：「老爺。」

谷永祥原本晶亮的眸色頓時暗了下去，他薄唇幾經抽動，方才從喉嚨里卡出了幾個字——

「琳娘，我是你的夫，谷永祥。」

「那都是好早之前的事了，你既已選擇了以老爺的身份與我重逢，便也用此身份同我作別吧。」

「不是的不是的！琳娘！這七年多來我沒有一刻忘了你，我愛你！我是愛你的！」

谷永祥說得急切而誠懇，其實我是信的。

那些個他為我獨自垂淚的無人午夜，都做不得假。

可那又如何呢，一切皆有因果，一切也都已塵埃落定。

「我此行不是來接你的，接你之人來了——」

我指了指谷永祥身后，掌管六道輪回的齊郢正向他走來。

而齊郢，是我如今的夫。

他自小便是棄嬰，飽嘗了人世間疾苦仍不忘本心的良善，最后為救一盲老嫗被馬踏于足下，折了一腿。

那本不是致命傷，可他卻付不起藥石費用，甚至連最基本的溫飽都做不到，最后窮病潦倒，死在了一個風雨交加的午夜。

齊郢生前孑然一身，死后則遇見了我。

我們倆之間說不上刻骨銘心，正如我和谷永祥一開始的結合也只是因為合適。

可這仙界選中之人，總歸是不差的。

認定齊郢后，我們生育了一雙兒女，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其樂融融。

上蒼到底是待我不薄的，若要論及我之痛處，便只有午夜夢回時入我夢境的小禾了。

至于谷永祥，已經模糊遠去，消散在塵埃里。

7

齊郢低頭對著手上的名簿，又看看谷永祥，側身指了指正在排隊領孟婆湯的一行人道：「時琮吧？那邊排隊。」

「我來找我家娘子的。」

谷永祥還想抓我的手，這次卻被我先一步避開。

齊郢卻笑了，「老爺這是病糊涂了，廚子和娘子也能弄混？」

要說齊郢啊，別的優點尚且看不到，好抱不平卻是第一條。

便是此時被纏上的是他娘子，他仍不急不徐，一腳踩在了谷永祥的痛處上。

「上仙莫要諷刺小人了，琳娘確是我的妻……」

谷永祥無力辯駁后，又轉頭看我，深情同我道：「琳娘，過去是我沒明白自己的心，被浮華蒙蔽了雙眼。可你知道嗎，臨終前我所想所念，皆是我們在河定村相濡以沫的那些時光。琳娘，再給我個機會好不好？」

再開口時，我平靜喚了谷永祥的名字，而不再是帶著諷刺的「老爺」二字。

眼見著谷永祥眼底劃過劫后余生的喜意，我卻告訴他：「來接你的仙官是齊郢，我的丈夫，也是我兩個孩子的父親。永祥,  自那日在長街上你選擇施舍我銀兩起，我們便注定了陌路，你還不明白嗎？」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琳娘，若我心下沒有你們,  如何會將你們接回時府？如何會處處為你們出頭？我只是一時沒看明白自己的心,  可我的做所作為,  卻仍在意你們在意得緊！」

「我從不需要你來救我，若當初我事先知道你以身試毒,  我定然不允的！琳娘,  我是那般在意你，你怎能否決我的一切……」

谷永祥話到最后已經哽咽，他向來剛強，卻為我暗里抹過數次淚。

他雖負了我，對我卻從不算絕情。

是以，他下不了地獄，亦升不了仙。

他是人，是個不算糟糕的人，卻不會是我的愛人。

他不過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員,  而蕓蕓眾生,  便該入那六道輪回，便該與我分道揚鑣。

8

最終,  我拋開感情不談，只平靜同谷永祥分析他時下的境況——

他只能重入輪回。

許是知道此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谷永祥亦不再掙扎著說愛我。

他只是十分堅定同我道：「等下一世,  你接的人一定會是我。」

齊郢本已走了幾步,  聞言頓住腳步,  翻了翻手里的名簿，回頭笑容可掬同谷永祥道：「不好意思了前夫哥,  你的下一世是王八,  千年王八。」

-完-

脆皮咔咔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