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男人不知道何時睜開了眼，滿眼悲戚盯著她，嘴唇囁嚅著。

他在重復著一句話——

“殺了我……”

董竹君忽然瘋瘋癲癲的，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她跪倒在男人身旁，緊緊擁住了他，“我就知道，你一直清醒著，我就知道……”

男人卻不想看她，閉眼，無力的手指漸漸抬起，握緊。

就在這時，莫遙發現了男人腰間系著的玉瓶，驚訝道，“他是捉妖師？”

這玉瓶是捉妖師必備的貯靈瓶，是收集妖怪靈力的瓶子。

男人眉間越發痛楚了。

方才還氣勢洶洶的陰陽蝶妖，此刻卑微地仰頭看著面前的男人。

半張臉俊美無儔，半張臉媚眼如絲。

13

蝶妖和捉妖師于承相識于她第一次殺人的時候，那個時候的蝶妖還沒有覺醒，只是落魄讀書人董家的小女兒董竹君。

母親與情郎私奔，她被好賭的父親賣到了久安里的長三堂子做娼妓。

所謂的長三堂子，喝茶三元，侑酒三元，留宿也是三元。

只要進了堂子的人，身上的一切都可以用銀元來衡量，是達官貴人慣來的風月場所。

堂子里的媽媽知道了她身上的秘密后，奇貨可居，悉心調教，指望將她賣個好價錢。

就在開苞的那夜，親眼見著她脊背上緩緩浮現出蝶翼的花紋，光潔的肌膚上綻放出幽藍的微光，那個大腹便便的男人興奮地將她壓在床榻。

董竹君妖的血脈蘇醒，一雙巨大的蝴蝶翅膀刺破了她的血肉，生生從瘦弱的脊背處生了出來。

她痛得全身發抖，赤裸著身體騎在那個男人身上，用燭臺親手割斷了那個男人的脖子，然后吸干了他全身的精血。

就在這時，于承出現了。

他是年輕的捉妖師，感應到沖天妖氣而來。

知曉她的身世后，于承動了惻隱之心，放了她一馬。

董竹君覺著自己是個不人不妖的怪物，無處可去，她拖著瘦弱的身子，不論雨雪，跟在了于承后頭。

無奈之下，年輕的捉妖師只好短暫收留了這堪堪蘇醒的小妖。

他教她如何順利渡過分化期，控制自己的身體。

他教她如何運用自己的靈力，遏制自己嗜血的欲望。

于承對她來說，亦師亦友，可董竹君的心目中，他卻是救她于水火的天神。

她無法自拔愛上了這個善良心軟的男人。他俊美的眉眼，他悲憫的心腸，還有他的浩然正氣，一切都令她迷戀不已。

她已經是墮落至深淵的妖啊，她見過了這世間的黑暗，卑賤不已，卻無比貪戀這一絲人世間的溫情。

就在年輕的捉妖師再一次發現留宿的小鎮有人慘死，尸體化作了一攤水，而客棧老板親眼見著有貌美的女子進入房間后，他終于對她死心了。

他的眼神中有失望，有震驚，唯獨沒有初見時的憐惜。

他用厭惡至極的眼神看著她，“你走吧，若再有一次讓我發現你害人，我會殺了你。”

“你也不要我了嗎？”少女仰著臉，楚楚可憐道。

察覺到少女懵懂心意的捉妖師終是狠心道，“人妖殊途，我只希望你能守住初心，不要再害人。”

蝶妖只覺著憤怒，顛沛流離的世道，到處都是愚蠢貪色的男人，何來的初心？

她終是不舍得離開于承，一直默默跟隨在他的身后。

就在一天，于承與其他的捉妖師聯合圍捕一只大妖時，被捉妖師推出去擋刀，險些送命。

蝶妖沖了出來救了他，她不光將大妖殺了，也將所有在場的捉妖師都殺了。

而醒過來的于承第一件事，是看著滿地的尸體，掙扎著給了她一劍。

她沒有躲閃，那一劍穿胸而過。

14

花房里，蝶妖細細端詳著男人的臉。

“那一劍沒有讓我死去，卻讓我明白了一點，我是真正愛上了這個男人，盡管他想讓我死。”

可是她又有什麼錯？

她只是不想讓他再離開她，她像這個世界所有陷入愛河的少女一樣，她只是想和她的情郎永遠在一起。

她的確殺了許多人，有了精血的飼養，她可以容顏永駐，他也可以不老不死。

她將年輕的捉妖師囚禁之后，他起初還會失望，會傷心，會質問。

可后來，他再也不愿意說一句話，他不吃不喝，也不再看她。

可是她始終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生她的氣呢？

蝶妖抬頭看向莫遙，清澈的雙眼里，有些迷茫。

“我帶過很多男人回來，當著他的面和他們親吻纏綿，衣服一件件剝離，我就這樣看著花房里的他，他沒有看我一眼。”

“我當著他的面殺人，將精血一口一口哺入他的口中，他還是無動于衷。

“我已經記不清自己在這座島上活了多久了，是一百年，還是九十年？太久了，久到我以為他快要死了，我甚至不敢靠近來看他。

“今天我才知道，原來他沒有死，他還能說話，他還看了我一眼！”

蝶妖一雙眼熠熠生光，她執拗地捧著于承的頭，要他看著她的眼睛。

“于承，你看看我，我已經長大了。現在已經沒有人能欺負我了，我能保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