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會相看兩厭嗎？

我爹會。

蘇少卿也會。

秋夜里，我盛了碗湯給蘇少卿。

蘇少卿問我，「如意，你會作詩嗎？」

我一搖頭，他就嘆氣，「如意如意，你怎麼這麼笨啊，我不是教過你了嗎？」

蘇少卿那天夜里喝了很多的酒，他趴在桌上，我給他披上外衫時看見了他手邊放著的一幅畫。

那畫上是一名女子，她穿著我從沒見過的裙子。

我從沒見過那樣的裝扮。

蘇少卿喝醉后，說了很多的胡話。

「落落啊，你在哪啊？你為什麼不喜歡我呢？」

他說這話時，我的妹妹也剛好進來。

她神色自若，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見蘇少卿說這樣的話了。

她見我一臉迷茫，便嘲笑道：「夫君喜歡一個叫落落的女子，可惜啊，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我從不知道這件事，因此只能選擇沉默。

我妹妹又笑道：「柳如意，你還真是笨，連這個都不知道。」

我沒理會她，她又開始自言自語，「這世上怎麼會有女子不被夫君這樣有才學的人所折服呢。」

翌日，蘇少卿醒了，他醒之后又對著畫像看了許久。

很久之后，他又問我會不會作詩。

我點頭了。

蘇少卿終于對著我笑了。

8

蘇少卿在我面前醉過幾次。

胡話我也聽過不少，那個名叫落落的女子，我也對她有了幾分了解。

她是蘇少卿的朋友，她會作詩作畫，會天文算術。

她獨立，她能干。

她是蘇少卿念念不忘的人。

可她眼里沒有蘇少卿。

我終于知道蘇少卿喜歡怎樣的女子，于是，從今以后我不傻了。

我違背了我娘的囑咐。

我娘是世上最清醒的人，可我沒聽她的話。

蘇少卿問我會不會作詩，我點頭，他問我會不會算術，我還是點頭。

「對，就是該這樣，如意，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你的。」蘇子卿又笑了。

他說他喜歡聰明的人，喜歡不一樣的人。

我爹一開始也喜歡我娘的聰明，可最后，人都是會變的。

在蘇少卿的支持下，我慢慢展露我的才學。

這些東西我娘都教過我的。

和我小時候我娘說的一樣，我并不輸男子。

蘇少卿能做到的，我也未必不能。

9

在京城里，我漸漸有了才女的名頭。

可蘇少卿還是不滿意。

「如意啊，你為什麼每天都要圍在我身邊呢？你沒有自己的事要做嗎？」

我不知道什麼叫做自己的事，我每天待在府里，那不是不可避免地要跟他見面嗎？

于是蘇少卿又讓我出去學著做生意。

他說只有能真正養活自己才 叫獨立。

「如意啊，你出去做門生意吧，你要想辦法自己養活自己啊，你不能總是依賴我。」

養活自己，這就是獨立嗎？ŷʐ

最終，我還是出了門，我去看了京城中的大街小巷。

我也嘗試著自己開一家小店鋪。уż

我的字畫寫得跟我娘一樣好，于是我決定開一家賣字畫的店鋪。

街尾的那個鋪子，我花了不少的積蓄。

蘇少卿說這只是第一步，他讓我放開手去做。

我一開始是遲疑的，因為在京城從來沒有官家小姐和家眷去外面拋頭露面做生意的。

但是蘇少卿說這些沒什麼的，落落就可以做到。

我從沒有見過落落，但我已經聽了很多遍她的名字。

我想，既然落落也是一名女子，那她都能做到，我為什麼不能呢？

如果按照我娘最初的想法，她知道我做的事情一定會很開心，并且會不遺余力地支持我。

但是我們都太天真了。

我娘是曾經天真過，而我則是正在天真。

也許我娘就是預料到了最后我做這件事的結局，才會在臨終前一直囑咐我讓我什麼都不要做。

我娘生前，還常常念叨著一句話，「如意啊，你這輩子，就這麼糊涂的過吧，無才無德保平安啊。」

10

那時候我太小，聽不懂我娘的話。

等我明白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我賣字畫的消息很快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京城的說書先生又有了新奇的故事。

他從前講我娘，現在講我。

文人對我口誅筆伐，說我出身名門，現在又是丞相夫人，居然做出了如此沒規矩的事情。

街尾的婆子把我當做茶余飯后的笑談。

他們的眼里，嘴里，對我充滿了鄙夷。

蘇少卿知道這些事嗎？

應該是知道的吧。

但是他說，鋪子沒開起來是我的問題。

因為落落就能做到。

「落落能做得很好，如意啊，你為什麼不行呢？」

蘇少卿眼里滿是質疑，他最后還是說：「如意如意，你可真笨。」

我娘讓我一輩子就這麼糊里糊涂的過。

我雖然不懂我娘的意思，但我現在真的很迷茫，過的也很糊涂。

我到底該怎麼活呢？

幼時，我以為我娘是世間最獨特的女子。

后來，蘇子卿的有些想法和她很像。

但是我呢？

我身在這世間，卻格格不入。

我努力展現自己的才學，努力活出蘇少卿描繪的那個樣子。

但是我逃不過文人的口誅筆伐，逃不過街頭巷尾婆子的怒罵聲。

我死在文人的筆下，死在蘇少卿的冷漠中，死在世人的唾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