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這事兒聽著蹊蹺，不過能猜到昭陽公主大約是急著將我推出去，竟在答應我后就向孤芳閣遞了信兒。至于太后……都說她與孤芳閣頗有淵源，也許孤芳閣有什麼規矩，對于即將進入閣中的人也有所保護？

想不太明白，但起碼，我的日后是有著落了。

心上一松，渾身頓時一輕，只覺周身的傷都不是那麼疼了。

崔嵬來過一次，趁著昭陽公主不在府里的時候。我還躺在榻上，他似是怕昭陽公主知道他進了我的房，站在外面沒進屋。隔著一道門，他說起我與他的兩小無猜，說起我們曾同看的山水、同吃的美食，說起曾一起經歷的坎坷風雨，說起初到京城時的處處艱難……我聽得良久無話，他喚了我一聲，說道：“去了孤芳閣跟做姑子也無甚區別了，你再如何恨我，也不至如此糟踐自己。”

我的逃離樊籠，在他看來是糟踐自身。

“以后就是想回到我身邊也不可能了，”他在外嘆氣，“不要賭一時之氣。”

我讓小桃去打發他離開，閉上了眼睛。

9

我離府那日，只收拾了個小包袱，帶了些隨身之物，其余的首飾和銀錢都留給了小桃。小桃一個勁兒地推拒，我對她說道：“我同公主講好了，你的去留由你自己定。如果不想留在公主府，可以自己做點營生，日后咱們還可相見。”

小桃含淚點頭，又不舍地喚了一聲：“夫人……”

“別再叫夫人了，”我沖她笑笑，“下次見面時，叫姐姐吧。”

我從公主府最偏僻的院中走出，行了長長的一段路。

離府門口，真遠啊。

可這卻也是我記事以來，走向期盼日子的無數次嘗試里，最近的一次。

來京時我也是期盼的，可那路程實在是遠，馬車足足走了十四天。

我知道這府中除了小桃不會有任何人來送我，但我能感覺到所有仆役都在看著我的目光。

他們看著我一步步走出公主府。

他們大概都曾以為，我會死在這府里。

近了，府門近在眼前了。

小桃送到府門就不能再送了，她向我行了周全的主仆之禮，我還了她姐妹之禮。

走了。

我跨出了府門。

“芷漩！”一道熟悉的沙啞叫喊傳來。

我頓了下腳步，但沒有回頭。

我知道那是崔嵬。

我捏緊了包袱里的和離書。

我繼續往前走去，崔嵬的聲音在背后急躁地叫囂：“陸芷漩！你會后悔的！”

10

孤芳閣上的風景，極好。

俯瞰下去，明月湖的波瀾凈收眼底，微風徐來令人心曠神怡。

我在孤芳閣閣主云皎的引領下，將孤芳閣走了個遍，也將孤芳閣的規矩牢記于心。

最后，在孤芳閣正殿內，云皎撫著我的頭頂，正式接納我進入孤芳閣。我隨著她念誦閣規：

“謹守本心，戒驕戒躁。”

“聚散隨緣，恩仇必報。”

“勤勉精進，秉公持正。”

“孤芳獨賞不自棄，群芳共處不爭艷。”

念完，深深下拜，再誦：“我，陸芷漩，自愿成為孤芳閣閣人，此后受孤芳閣庇護，與孤芳閣福禍相依，生死相系，無嫁人之心，絕嫁人之念。若違此誓，必死于閣中姐妹刀下。”

儀式畢，云皎笑著贈予我一些衣衫首飾和金銀，說道：“這幾日你先安頓下來，看看閣中姐妹都在學些什麼，你若沒有想學的也可學著做些小本買賣，孤芳閣都一力支撐。

”

長這麼大，我竟即將有屬于自己的本事，還能賺到屬于自己的銀錢，不必再向夫君拿家用，不必再為他辛苦謀算一分一厘如何使用才最合用。

感激涕零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再次深深行禮。

11

我開始學習制作鎧甲。

理由無他，我試了幾個其他的課業都不得章法，只有縫制甲片時感到得心應手。制甲的老師也贊我于此道頗有慧根，云皎便笑著建議我學習自己擅長的。

制甲很費功夫，我從制作簡單的鐵制甲片和牛皮甲衣學起，整日里消磨在閣內的精業苑內，兩耳不聞窗外事。

半年后，朝廷武庫司招募制甲師，云皎舉薦我參選，我在一眾參選者中拔得頭籌，成為武庫司中唯一一名女子制甲師。

孤芳閣已許久沒有女子進入官署任職，消息傳來的當日，云皎與眾姐妹一同為我慶賀，一起宴飲到深夜。我以前從未如此，身為人婦，夜里先將夫君次日一應所需準備好，收拾完家中瑣碎才能入睡，更別提深夜微醺，那定是要被責罰的。

愜意如斯，恍然如醉。

待我回到自己屋內，發現桌上放著一個寬大的匣子，看起來古樸瑩潤。我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套制甲器具，精鋼所鑄，件件趁手，一看即知是上上之品。匣內放著一張帶著淡淡冷香的暗花灑金箋，上面只短短一行字：故人相贈，敬請笑納。

故人？

我在京城認識的人有限，小桃買不起這麼貴重的器具。

難道是崔嵬？

不，不可能，他若知道我進入官署任職，定會以《女誡》《女則》來斥責我。

那是何人？

為免多生事端，我將這些器具妥善收好，不示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