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不能對侯爺的頭發有任何評論，就聽司正拿著我新制的甲衣向盛瀾細細稟報。盛瀾仔細聽完又認真查看了甲衣，說道：“陸大人辛苦，本侯有兩處改進意見。”

他指向甲衣的腋下和腿部，細細講他的想法，沒想到他對甲衣頗有研究，提的意見十分中肯。我行禮謝過，盛淵又道：“有關甲衣制造的事宜，日后直接向本侯稟報即可。”見我有些意外，他解釋道，“本侯在前線的時日長，最為了解將士們需要怎樣的甲衣，且如今前線需要大量新制甲衣，還望陸大人精研精制，推陳出新。”

“是。”我看向盛瀾，他看我一眼，微微偏頭，只給我看他的右臉。

丹絨絲甲衣的制作工序有些繁瑣，我整日里耗在制甲署盯著制甲師們的工序。司正也常常前來，帶給我許多坊間流言：

昭陽公主想讓自己的大丫鬟給崔嵬做通房丫頭，生個兒子出來，但大丫鬟不愿意，差點上吊自盡；昭陽公主向太后求情，要將我從孤芳閣除名，再接回公主府做妾，被太后訓斥不知所謂；崔嵬在外偷偷養了外室，被昭陽公主發現，竟將那女子活活打死，此事鬧了起來，皇上斥責昭陽公主過于驕橫，責令她近日不許出公主府，又面斥崔嵬，說他待妻不善才會多生事端，令他閉門思過。

我一邊纏甲，一邊聽司正眉飛色舞地閑聊，心有感慨：看來也不光是女子喜歡聊這些，男子也喜歡啊。

說話間有仆役送茶點上來，給我倆一人倒了一杯熱茶。司正講得口干舌燥，喝了他的還不滿足，又將我的茶也喝了。

我正要笑他，他卻突然眼神發直，噴出一口血來，直接倒地不起。

我驚詫之余立即上前抓住了那仆役，他踹了我一腳掙脫了，好在不遠處的制甲師立即前來幫忙，摁住了他。

可是司正再也不會眉飛色舞地跟我說坊間流言了，永遠都不會了。

我蹲在他的身邊，伸手替他闔上眼睛。

20

盛瀾親自督辦此案，下毒主使很快查出——禮部尚書。他下轄的織造司負責產出丹絨絲，這本不是難事，但因為制甲所需，丹絨絲的需量增大，織造司典庫翻用庫存，卻發現庫存一大半都空空如也。典庫將此事上報織造司司正，立即慘遭滅口。

織造司庫存中價值萬金的絲物，都被織造司司正挪用，挪去了禮部尚書的私庫。

為掩蓋此事，督造新甲需要丹絨絲的我，自然不能活著。

雖然其他制甲師也會制新甲，但對丹絨絲的夾纏方法還是以我為最高最快，其他制甲師也需要我的指教，我若死了，每月對丹絨絲的需量會減少很多，足夠時間讓禮部尚書等人補上這虧空。

那碗有毒的熱茶，原本是端給我的。

盛瀾在金鑾殿痛斥禮部尚書中飽私囊、草菅人命，禮部尚書強行辯駁，被盛瀾一條條罪狀擺出來，打壓得體無完膚。皇帝震怒，罷免了禮部尚書并下獄，其余相關人等一應處置，賜予武庫司司正死后哀榮，厚恤他的家人。連帶著我也得了些賞，以慰驚嚇。

這些，都是聽紀旋說的。

他來送給我一套新的制甲器具，我百般推辭之下，他拿走了舊的那一套，說這樣可以拿去跟打造器具的匠人換回些銀錢，我就不必擔心他欠債更多。

我不收下他就賴著不走，我只好收下器具，他又要我承諾一定會使用，看著我保證了一番才罷休。

真是個孩子。

我帶著銀錢和一些日常所需，來到了武庫司司正的家。

簡單雅致的小宅院，門口還有擺放整齊的花草，一看便知是用心打理的家。

只是現在一片掛白，透著凄風苦雨。

我依禮入內，見過司正的夫人，將帶著的東西都給她。她只拿了日常所需，推拒了銀錢，說道：“陸大人費心了，我知道陸大人是自食其力的奇女子，這些銀錢也是你辛苦攢下的，萬萬不能收。而且盛侯爺已經給過很多了，足夠我與孩子們過得很好。”

“侯爺是侯爺給的，這是我給的。”我將銀錢塞回她手中，“處處都需銀錢，嫂子別跟我客氣了。”

“你不必愧疚，”她嘆著氣收下，看著我說道，“我家夫君是怎樣的人，我知道，他的死不怨你，無需自責。”

我有些詫異，又很感激，她擦了擦眼角的淚，努力露出個微笑，說道：“盛侯爺來之前，我對你還有些怨恨之意，但他對我講了很多武庫司的事，我知道平日里你對我夫君也是很好的……我不怨你。”

走出司正家，我緩緩地踱步到了京中運河邊，望著波濤不息的河水。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恩情。

想不起來，讓我很是憂心。

邊上有人輕緩靠近，我幾乎是一瞬間就知道了那是誰。

我回頭看向他，他立即說了句“免禮”。

“侯爺與我是何時的故人？”我凝望著他的眼睛，“能告訴我嗎？”

21

盛瀾依舊只給我看他的右臉，即使說話間我故意繞去了左側，他那長長的頭發遮著，我也什麼都沒看清，而后他又會借故站回我左側，讓我只能瞧見他的右臉。